我是一间蛋壳公寓,位于东四环,面积是37平。
从没想过,有生之年,我会目睹一起持刀事件的发生。
更没想过拿刀的人,会是租客小王的女友,毕竟,她平常看起来那么温柔。
起初,小王和女友其实只是默默靠在门后,但从门锁掉落在地上后,一切就开始失控了。
他们开始变得分外警惕,用尽全身力气顶住挡在门口的书架。
屋外在推的有4个人,比他们力气大太多了。
我看到书架不断倾斜,先是几本书零零散散掉落下来,然后是一整排。
他们隔着空档看到了彼此。
“不是没有通知过你们,事到如今也没办法。”门外的几人稍微松了劲,但角力还在继续。
小王的女友突然间爆发:“我不怕你们,谁敢进来我就捅死他!”
这显然不是玩笑话。
下一秒,她就冲进厨房,取出了一把水果刀,战栗着紧握在手中,直冲着摇摇欲坠的书架。
蛋壳管家,从热情到消失
两个月前的某一天,小王的女朋友告诉他:“最近保洁好像一直没来。”
小王看上去并不在意,但那几天,我看到他频频在网上搜索蛋壳的新闻。
有一天,在家休息的小王接到了女朋友的电话,电话那头带着惊讶:“你看到了吗?蛋壳上热搜了!”
他赶忙打开微博,果然,一条“蛋壳公寓或将破产”的消息被顶在了前面。
他看上去有些慌张,但还是安慰女友:“这么大的公司,应该不会说倒就倒吧。”
然而仅仅几天后,他就看到网上保洁人员上蛋壳总部讨薪的视频,还有各种围绕蛋壳破产,以及有房东因为收不到蛋壳的钱开始赶租客的新闻。
他开始坐不住了!我看到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,最终还是拨下了给管家的电话。
但那边根本无人响应。
他又在微信上问了问当初领他看房的其他人,那边的回复也只有短短几个字:“不好意思,我已经离职了”。
他盯着手机,有点发愣,几秒钟后缓缓的说了句:“我X。”
他走到阳台,盯着外面的夜景发呆。
这让我想到了他刚搬到这里时的场景。
两年前,那也是一个晚上,蛋壳的管家热情地带着小王走了进来,两人有说有笑,看上去很友好。
小王一眼就看上了这里的装修,精致、简约,加上当晚落地窗外美丽的夜景,他当时就拍了板。
押金、房租、合同、服务费,他一并办完。
因为管家的那句“有任何问题,可以随时跟我打电话”,小王加了管家的微信。对于这种贴心服务,他非常满意。
新居的第一年,是他少有的欢乐时光。
几乎每次下班回家,都能吃到女朋友精心准备的晚饭。
一个负责做饭,一个负责刷碗。
两个人还经常一起靠在阳台上,一边打闹,一边看着热播的综艺。
窗外,北京的夜晚总是灯火通明。
小王有个日记本。第一个月,他在日记本里写到:“来北京的3年里,我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”。
如今的狼狈状况,他那时无论如何也没有预料到。
他不是一个懦弱的人,但当房东第一次找上门时,他什么都没争辩。
我只看到他回到屋里,扒拉着微信的聊天窗口,似乎在找什么人,但扫了一圈最后也没打一个字儿。
这个月初,他刚刚过了自己27岁的生日。我还记得电话里他母亲跟他说的一些话,让他“吃点好的,天冷了记得注意身体”。
没想到,房东给他的第一个生日礼物,就是让他无家可归。
这算是他第二次遇到这种情景了。以前,他在屋里和朋友喝酒的时候说过:两年前,也是被赶出来的。
但这一次,他谈了女朋友,不再是一个人,年底还说好了要去见家长。
而现在,他却要让女朋友陪他一起被房东赶出门。
作为租户,其实小王不会理亏,他可以依法维护自己的权利。
他也告诉女朋友:“这么不明不白的,我们不能走。”
他交房租用的是租金贷。即使搬走了,还要接着还完剩下10个月的贷款,有3万多。
他没钱。我记得他已经半年没给自己买新衣服了。加上年初疫情女朋友失业,小王1万块钱的工资,交了房租,还了花呗,剩下的两个人正常开销都很紧张。
我经常看到他因为多买菜和女朋友吵起来。
“呸!这亏不能吃!谁也别想硬赶老子走!”他恶狠狠地说道。
曾经的“问题解决者”如今的“麻烦制造者”
我上一次见陈念,还是两年前,没想到最近能这么频繁地见到她。
半个月前,陈念第一次和租客见面。
她显然是一下班就赶过来了,样子有些匆忙。
她和租客坐在客厅,语气柔和但开门见山。
“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容易,我也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,肯定是不忍心赶你们。
但是你看,现在这么僵着也不是个办法。我还有贷款得还。这样吧,给你们一周时间,想办法和蛋壳协商一下,如果还是没有合适的解决方案,我就要收房了。”
“不能再宽限一下了吗?我们刚刚续了一整年的房租,才住了两个月。”小王说。
“不好意思,真是没办法了,互相体谅一下哈,我也有苦衷。”
这话不假。
走出门的时候,陈念的手机传来叮的一声。
她打开手机,我看到那是房贷和车贷被顺利扣除的通知,短信末尾显示的余额有点扎眼——1589元。
在北京,这肯定不够一个月的生活费。
其实,快两年前,陈念也有过这样的一次窘境,那次解救她的,正是蛋壳。
这一次,造成此种窘境的,也是蛋壳。
我修建于1993年,这之前,家中居住着一家四口,到2018年时,陈念才正式成了我的房东。
那时她是30岁整,带着中介来了差不多7次。
从她和父母零零散散的对话中,我拼凑出了这样的事实:北漂八年的所有积蓄加父母的赞助,勉强凑齐了首付。房贷需要还30年,超过她目前工资的一半。
暖房宴上,陈念默默喝完一整瓶啤酒,感叹:“头一次明白为什么会有房奴这个称呼。”
没过多久,她又和朋友商量着要搬离这里。
电话里,她说:“这天天通勤一个半小时谁受得了啊,搬,立马搬出去。”
“你这房租咋办?”
“好办,把我这房子租出去不就得了,你看,我这地段不错,租金只要不设置太贵,应该很好租出去吧。”
打完这通电话的一周后,她就搬了出去。
但还是时不时会回来,基本上都是在晚上八点以后,或者是周末。
她带各种各样的人来参观,情侣、一家三口,单身女孩……
因为我的装修有点旧,很少有人对我感到满意,陈念的疲惫,也越发明显。
“完了,谁成想能一个月都租不出去啊,我这下房贷、房租得交两头钱,剩下的钱都快不够吃饭了。”
她和同来的朋友抱怨。
“我朋友认识个中介,推给你试试?”对方试探着问。
下次再来,她身旁还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,脖子上挂着个卡牌,写着蛋壳公寓。
对方分外热心:“姐,你放心,我们会给您高于市场价20%的租金,还会帮您做一个简装。您只要签个合同,既不用出钱,也不用出力,只等着在家收钱就成。”
他们当场签了合同。
开始有人紧锣密鼓地装饰我,粉刷、添置家具、添置密码锁.....
我焕然一新了。
正式出租前验房时,陈念感慨:“真好,你们把房子装修的连我也想租。”
身旁蛋壳公寓的管家真诚地说道:“我们会好好替您管理,请您放心。”
很快,我就被租了出去。
不过,他们显然没有遵守诺言。
暴雷事件发生后,小王打了很多次电话都找不到他们,陈念也是。
我看到她吃了闭门羹后站在门外,给蛋壳管家发去消息:“到底怎么回事,能给个说法吗?”
这条消息的上方,还有很多没被回复的消息。
“凭什么你们违约我还要倒贴钱?”
“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啊,这两头可着坑,当初信誓旦旦的,出了问题就当缩头乌龟是吗?”
“再不回复消息我就去法院起诉你们!!!!!!”
再往上,是一月前就发来的解约方案,和要求房东免租一月的通知。
陈念盯着屏幕好一会,最终也没收到对方的消息。
她给一直担心的母亲打了个电话:“妈,等下我叫两个朋友来帮忙,还得找个锁匠,这次撕破脸皮也得把房子收回来。”
无论是陈念还是租客,他们的样子,都和刚搬进这里时大相径庭。
而我仍然是一间蛋壳公寓,只是很久没见过蛋壳的人。
也从没想过,有生之年,会目睹一起持刀事件的发生。